尘埃(4)

*一个故事(这篇背景大概是十二、三年前)


食堂大概是学校最吵的地方。

陈霆选择了一个安静的角落坐下。老式的吊扇吱呀作响,风夹杂着雨滴斜穿入户,脚底连带裤管都是湿湿的,陈霆感觉有些冷。他低头吃着相对较热的饭,餐盘里油水少得可怜,白饭是食堂免费的,炒白菜四毛一大份。他细细嚼着乏味的饭菜,心里开始算这个月伙食费够吃几顿荤菜。

食堂的位置都是随便坐的,没有哪个是谁的专属座位。即使讨厌和陌生人靠近的人也只能挑自己的座位,无法管其他人选择坐在哪里。对面坐了个人下来,陈霆下意识抬眼,发现是何瀚。

何瀚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把手里那碗满得快要溢出的汤放在桌上,然后赶紧甩甩手。他笑着拿起筷子,抬头看到对面的陈霆,很似诧异道:“好巧啊。你一个人吃饭?”

陈霆低着的头轻轻点了点。心里不排斥何瀚坐在对面,却不想让别人看见何瀚坐他对面。陈霆觉得如果现在自己换个地方吃饭,又把小事化大了。陌生人之间本来就不计较谁做谁对面,甚至是旁边,自己也不要去多这份事了。

“阿祥阿栋不陪你一起?”

陈霆低声:“阿祥要和隔壁班花一起吃饭,阿栋约了别人。”

“哦,这样啊。”何瀚点点头,“我没伞,过会儿你撑我回去行吗?”

陈霆没有多想:“嗯。”

何瀚不再和他说话,两个人专注吃各自的饭。偷偷抬眼看了看对面,何瀚咀嚼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,又默不做声把眼帘垂下去。他之前听说过陈霆的家庭情况,亲眼看到时更是同情心作祟,心头泛起一层难以言喻的苦涩。

窗外狂风呼啸,陈霆却安静地吃着饭。雨滴噼里啪啦砸在半开的窗户上,大风一吹好几个大雨滴直接弹进来砸在陈霆头上。他下意识闭了闭眼,睁眼时看见何瀚正站着伸长了手臂去够窗户细细长长的撑架。

何瀚把窗户关上,风雨都被阻挡在厚厚的玻璃外面。陈霆有些动容,但转念一想或许是何瀚自己觉得冷才关得窗,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了。不过对方一开口就消除了他的疑虑,何瀚微微笑着嗔怪:“风那么大,还下这么大雨,你不关窗想生病啊。”

第一次被别人关心,陈霆不由捏紧了细细的木筷子。何瀚的亲近让他无所适从,他不反感这个人,相反他觉得被人关心是件幸福的事,就譬如现在,虽然不知所措但心头有股陌生的暖意,可要他真的要答应何瀚做朋友又不现实。

或许何瀚只是不了解自己,如果他真的了解自己的生活后,恐怕也会和其他人一样疏远自己吧。

雷阵雨来得快去得快,出食堂的时候雨就停了。大雨浇走持续已久的闷热,何瀚愉快地深吸几口新鲜空气:“听说这礼拜会一直下雨。”

陈霆想:那你还不带伞。

他似乎默许了何瀚走在他旁边,但总与何瀚保持一定距离。何瀚也很自觉地没再靠近,时不时同陈霆说两句话,对方总是低着头,有时候不说话,有时候只是轻微地“嗯”一声。因为一直低头的缘故,笨拙的眼镜老是滑下来,所以陈霆大多数时间都在扶眼镜。

何瀚想:这算是一个好的开始吧。

“何瀚!何瀚!”何瀚听见有人叫他,转身就看见之前蹭他伞那哥们跑过来,“懒得跑你教室了,喏,伞还你。”

陈霆偏头看了看何瀚,没说什么接着往前走。何瀚快速瞪了那哥们一眼,抓着带水的雨伞追上去。他倒没跟陈霆说过自己忘带伞,但现在却有种骗了人的感觉,而解释又显得太过刻意。

何瀚抓抓耳朵,头一回觉得挺尴尬的。

还没到教室门口,就听见劳动委员的大嗓门,喊着“大扫除换座位”。每周五一次大扫除,集体挪一次座位。原本最后一组的阿祥搬到靠近班主任神出鬼没地带的第一组去,陈霆就坐在最里面,相当于是教室的角落,存在感更加低了。

下午何瀚跟陈霆讲了三次话,两次是想和他聊天结果对方一言不发,还有一次是数学课何瀚被团委叫走,下课后问陈霆借练习册校对,陈霆把练习册借给他了。

周五大家都比较兴奋,只要熬过今天下午就可以迎接两天的美好假期。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时,大家都憋着一股气,直到“放学吧”三个字从老师嘴里跳出,教室彻底炸锅。

阿祥老早就收拾好书包,老师话音刚落就跳起来催促阿栋和陈霆。周五的值日生要晚点回家,除了何瀚,各个嘴里都在碎碎念,为什么中午大扫除过了放学还要留下来。

何瀚向来不喜抱怨,他打扫完独自留下来排课桌,最后收拾书包的时候发现一件不好的事——他忘记把陈霆的练习册还给他了。而刚刚阿祥催得太急,陈霆也没来得及细细检查,只是看看课桌里没有要带的东西便以为作业带齐了。

何瀚心叫完了,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一点点好感,再不挽救他和陈霆的友谊真的还没开始就结束了。

他赶紧跑出教室,还好班主任没下班。何瀚询问了班主任陈霆家的地址,出了校门想打车追过去。拦了好几辆都说不认识,快一个小时才坐到车。他抱着书包,上车后又匆忙拉开拉链,检查陈霆的练习册是不是在他书包里,确认过后才重新把拉链拉上。

上午一场大雨过后地上都是积水,出租车驶过坑坑洼洼的小水塘,颠簸一路。这条道远离繁华的市中心,并且越来越偏僻,一路人没什么人烟,直到临近工厂时附近终于多了许多房屋。

车继续开,何瀚眯眼眺望前方,看见远远的一个背着书包的白色身影,何瀚连忙叫师傅停下别往前开了。

他离陈霆还有好一段距离的时候就下车了,付完钱看见这里有公交站台,也没让师傅再在原地等他。

陈霆每天都要走很长的路上学放学,脚步肯定比何瀚快很多。何瀚大老远喊了他两声,陈霆进了嘈杂的菜市场,没听见。

今天轮到陈霆帮妈妈看摊,所以和阿祥不久前分开。陈霆去菜市场,阿祥去阿栋家写作业,没办法他真不是学习的料,又不好意思开口问陈霆借作业抄,如果陈妈妈知道会失望的。他只能以写作业为借口到阿栋家去抄作业,当晚住在阿栋家。周五完成所有作业,后面两天就可以全用来帮陈妈妈看摊子,换陈霆在家学习。

秦寒是纺织工人,常年上夜班,白天的时间一半用来睡觉一半在菜场摆摊。周末两个孩子帮忙可以减轻一些她的负担,能让她难得好好睡一觉。

天还没彻底黑,云边染着黯淡的光,每个人的脸都被照成冷色。陈霆绕过人群轻车熟路地走到一栋楼下面,和保安大叔打了个招呼,然后从楼道里拖出一辆三轮车来。

现在正好是居民吃完饭出来逛的时候,陈霆把三轮车推到平时的摊位,把盖在上面的板揭下来。陈霆把绑在三轮车头的灯打开,光瞬间照在一筐筐不同品种的水果上。

他去保安大叔那儿搬了张椅子,从书包里翻出一包苏打饼干,静静坐在椅子上一小口一小口吃饼干。

一个穿着汗衫大裤衩的男人站在摊前:“喂,这个西瓜怎么卖啊?”

陈霆的声音很沉稳:“三毛一斤。”

“两毛一斤吧,两毛一斤我买四个。”

陈霆挑了两个圆溜溜的小西瓜抱在手里:“两毛五一斤,你买四个我送你两个小的。”

“也行。”

陈霆给西瓜装了袋,每个都拿杆秤秤了一下:“一共六十二斤,算您六十斤,总共十五块。”

男人和他老婆两手拎带十分满意地回了家。这边的居民其实非常多,他们都在附近工厂工作。家庭条件不富裕,只能在自家附近低廉的菜市场买买东西。现在外面西瓜至少要四毛一斤,他们这边只买三毛钱,已经算很便宜了。

陈霆送走第一个顾客,继续坐下来吃饼干。他包里只有两袋饼干,慢一点吃可以吃很久,饿得就没那么快了。

何瀚躲在光照不到的大树后,他现在根本不知道怎么上前跟陈霆开口。难道要他正大光明地走过去,把本子递给陈霆?不不不,这肯定会害伤他自尊心。要不然偷偷把本子放在他身后,他收摊的时候肯定可以看见?不行不行,这样他还是知道自己来过了,并且这样不打招呼一声不响更会让陈霆误会。或者给陈霆打个电话让他到另一个地方去取?可是陈霆没有手机啊。

每个人都有自己纠结的时候。选择题四个选项先是排除两项然后在剩下两项里厮杀,两件衣服都特别喜欢而手里的钱只够买一件,既想长大又想活得没有烦恼。

然而成绩优异衣食无忧目标明确的何瀚这些都没有纠结过。

他向来是敢做事的,从不会拘泥一些细小的地方。不确定的题目就选顺眼的选项,反正他不会的大家都不会。衣服想买就买,不用考虑钱的问题。他本身就早熟,小学的时候就欣然接受以后烦恼多多这件事。就算处理人际关系他也不会纠结,值得交的朋友他想尽办法也要交,而不值得交的就早点说再见,他也不稀罕与那种人讲一句话。

他现在陷入了人生第一次纠结之中。






评论(4)
热度(49)
 
© 即便是如何 | 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