尘埃(2)

*一个故事



有的人笔记总是非常整洁干净,找不出任何一个涂改的痕迹,他好像永远不会写错字,写漏字,写丑字,而且他写字的效率非常高。

当然有这样的人,陈霆就是。

何瀚发现陈霆特别喜欢用铅笔。他问陈霆借过一次笔记,对方听后盯着本子犹豫了很久才借给何瀚。字迹娟秀内敛,有些不像男孩子写出来的字。使用水笔或圆珠笔仿佛是高中生们私下默认的约定,铅笔的用处只有两个,画图和涂答题卡。

奇怪的是,陈霆当天所有的笔记都是用铅笔写的。

何瀚没经过对方的同意,不打算往前翻阅笔记本之前记载的内容。他把本子递还给陈霆,标准友好地笑:“谢谢。”

陈霆垂眼接过本子:“嗯。”

下一节课上,何瀚下意识往陈霆那里瞟去。对方从笔袋里拿出一支平常人只有在画图时才会用到的自动铅,随后专心低头记笔记。

后来种种机缘巧合,何瀚发现陈霆除了考试和日常作业,无论写什么都用铅笔。

塑料壳的自动铅笔,五元可以买到两支。一块钱一管的0.5毫米HB铅芯也可以用很久很久。而一支水笔芯就要一元,用得还很快。没那么多钱花在买水笔芯上,铅笔便成了陈霆最好的选择。橡皮的钱累计起来更远少于涂改液修正带的钱,所以陈霆的橡皮也总是用得比别人快许多。

何瀚想了想,认为这个可能只是个人喜好,毕竟他也觉得陈霆整整洁洁的笔记本看上去很舒服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,自己没必要因为别人和大众喜好不一而大惊小怪。

讲台前的老师要求大家左右交流一下想法。有经验的人知道,这是在课堂正大光明聊天的最好时机。阿祥迫不及待地向右侧过身对陈霆讲刚才课前发生的事,陈霆讷讷听了一会儿。阿祥说我讲完啦,你赶快和右边去交流吧别到时候老师点你的名你回答不出来。

陈霆稍稍转过身,被右边面带微笑看自己的人吓了个结实,不禁往后缩了缩。何瀚只是先和右边的人说完,转头看陈霆和曾祥一直在交流,所以向左侧着身子等他,没想到把陈霆吓了一跳。陈霆缓过来又觉得自己刚刚十分失态,太不尊重同学。他怯生生地看了看何瀚,发现对方并没有生气,才勉强敢把身子略略侧过来朝着何瀚。

本以为何瀚要跟他讨论问题,结果对方开口问:“吓到你了?”陈霆垂着眼睛摇摇头,手紧张地攥紧裤子,因为迟迟听不到何瀚下一句话,他只能低声说:“没。”

陈霆话少,平时不敢看别人,和人讲话更不敢和人对视。男孩子太安静没有活力,胆小自卑而怯懦,他觉得大家都讨厌这样的性格,偏偏他生得就是这样的性格。女孩子不喜欢这样的男生,男孩子就更不会和这种男生交好朋友。他隐约觉得认识了几天的新同桌也要忍不住讨厌自己了,心里一失落更加不敢看何瀚。

何瀚发觉陈霆面色难看,低垂的眼睛间或一眨,问:“你怎么了?心情不好吗?”陈霆要怎么回答?是的,因为我太失败了。或者,不是,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的。无论哪个说法都是那么糟糕。

何瀚说:“放轻松点,我讲你听好了。”陈霆点点头,总算开始这个问题的交流。何瀚的语调很温柔,像是朗朗夏日的清风。他态度里保有着班干部对同学的耐心和细心,不快不慢的语速保证别人能听清他所有的观点。

新老师记不住大家的名字,又忘了带花名册,只好随意叫:“班长,你觉得你左边同学的想法你理解并且认同吗?”

陈霆根本没有说一句话,拿自己右边同学的观点顶替又不好。何瀚顿了一秒,把自己的观点想法说了出来。老师眼神中写满了赞许,又看向陈霆:“那左边的同学,你理解你同桌的想法并且认同吗?”

每个新老师都会在陈霆这边碰一下“闷”钉子。这个老师第一次点到陈霆,看他犹犹豫豫一直不肯开口,刚才积攒的好感全没了:“怎么回事?快点说,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。 ”

陈霆想开口,一紧张就把他之前脑子里早有的想法打乱了。如果说出来语无伦次,让大家笑自己不说,还要连累好心的何瀚。

陈霆把何瀚刚才说的话言语不同意思不变地说了一遍。毕竟这个才是何瀚的真实想法,不能胡编乱造。严肃的老师被气笑了:“你们俩用的是同一个脑子吗?”底下有同学小声插一句嘴:“怪不得成绩都那么好。”接着引来哄堂大笑。

下课后陈霆主动跟何瀚说了一句话:“对不起。”何瀚笑:“这种事有什么好放在心上的?”陈霆突然意识到对方和自己是不一样的,没有人会因为这种小事真正嘲笑厌恶何瀚,所以他也不介意让大家在课堂上开心一些。陈霆没说话,道歉的语句也卡在喉咙里,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,转过身整理桌上书本。

何瀚察觉到他情绪又一阵低落,明明刚才还愿意主动和自己讲话,为什么突然就好像不想理自己了,是不是刚才自己说错了什么话?不过何瀚认为没有什么是交心解决不了的。他伸手轻推陈霆的胳膊:“喂,阿霆,下节体活课出不出去玩?”

陈霆轻微摇头,把练习本摊开准备写作业。

“作业什么时候都可以写啊,它又不会因为你提前写就变少。”何瀚不由分说把陈霆拉起来,“走走走,咱们去外面逛会儿,成天坐在教室里要发霉的。大不了走两圈再回来写嘛。”

陈霆无法拒绝同学的好意,可又觉得和何瀚走在一起着实难为情。何瀚比自己白,比自己高一点儿,不像自己戴着笨重又老土的圆框眼镜。他走路时背挺得很直,脸上的笑容谦和大方,整个人阳光帅气精神满满。陈霆走在他旁边,自卑得头都要抬不起来,甚至不敢大口喘气,只能不停去扶要沿鼻梁滑下来的眼镜。

何瀚认识的人多,沿跑道遛操场的时候遇见不少和何大少爷打招呼的同学。陈霆完全被旁人忽视,哪怕迎面走来的是高一同班同学他们也不跟自己笑笑打个招呼。有些认识的人看见自己,和何瀚打招呼的语调都转了个弯,万般尴尬的笑声他都听不下去。他不想因为自己让何瀚丢面子,所以走着走着就与何瀚拉开距离。

何瀚发觉后没事儿人一样跟过去又跟他走在一起,陈霆再往旁边走,何瀚又跟过来。最后陈霆逃离似的快步走开。何瀚终于耐不住,追上去抓住他的胳膊,难过地看着他:“你真的这么讨厌我?我以为你把我当朋友了。”

“不,不是的。”陈霆低头,沉着声音,“是我不配。”

何瀚听清他说得那几个字,急忙问:“为什么?”

陈霆向来都只是两个字三个字地说话,除了阿祥阿栋,几乎所有人都觉得陈霆讲话是有障碍的,无论是身体障碍还是心理障碍,大家都习惯了沉默寡言的陈霆。

陈霆第一次用流利的话语冷淡地对何瀚说:“你是个优秀的人,可我并不讨人喜欢,我做你的朋友会给你丢人。所以我们还是不要做朋友了。”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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